姚姬传氏之纂古文辞,分为十三类余稍更易为十一类曰论著、曰词赋
姚姬传氏之纂古文辞,分为十三类。余稍更易为十一类:曰论著、曰词赋、曰序跋、曰诏令、曰奏议、曰书牍、曰哀祭、曰传志、曰杂记九者,余与姚氏同焉者也。曰赠序,姚氏所有而余无焉者也。曰叙记、曰典志,余所有而姚氏无焉者也。曰颂赞、曰箴铭,姚氏所有,余以附入词赋之下编。曰碑志,姚氏所有,余以附入传志之下编。论次微有异同,大体不甚相远,后之君子,以参观焉。
村塾古文有选《左传》者,识者或讥之。近世一二知文之士,纂录古文,不复上及“六经”,以云尊经也。然溯古文所以立名之始,乃由屏弃六朝骈俪之文而返之于三代两汉,今舍经而降以相求,是犹言孝者敬其父祖而忘其高曾,言忠者曰我家臣耳,焉敢知国,将可乎哉?余抄纂此编,每类必以六经冠其端,涓涓之水,以海为归,无所于让也。
姚姬传氏撰次古文,不载史传,其说以为史多不可胜录也。然吾观其奏议类中,录《汉书》至三十八首;诏令类中,录《汉书》三十四首,果能屏诸史而不录乎?余今所论次,采辑史传稍多,命之曰《经史百家杂钞》云。
经史百家简编序
自六籍燔于秦火,汉世掇拾残遗,征诸儒能通其读者,支分节解,于是有章句之学。刘向父子勘书秘阁,刊正脱误,稽合同异,于是有校雠之学。梁世刘勰、锺嵘之徒,品藻诗文,褒贬前哲,其后或以丹黄识别高下,于是有评点之学。三者皆文人所有事也。前明以“四书”经艺取士,我朝因之。科场有勾股、点句之例,盖犹古者章句之遗意。试官评定甲乙,用朱墨旌别其旁,名曰“圈点”。后人不察,辄仿其法以涂抹古书,大圈密点,狼籍行间。故章句者,古人治经之盛业也,而今专以施之时文圈点者,科场时文之陋习也,而今反以施之古书,末流之迁变,何可胜道!惟校雠之学,我朝独为卓绝。乾、嘉间巨儒辈出,讲求音声故训校勘,疑误冰解的破,度越前世矣。
咸丰十年,余选经史百家之文,都为一集,又择其尤者四十八首,录为简本,以诒余弟沅甫。沅甫重写一册,请余勘定,乃稍以己意分别节次,句绝而章乙之,间亦厘正其谬误,评骘其精华,雅与郑并奏,而得与失参见,将使一家昆弟子侄,启发证明,不复要途人而强同也。
箴言书院记
国藩以道光戊戌通籍于朝,湘人官京师者,多同时辈流。其射策先朝,耆年宿望,凋散略尽。而少詹事益阳胡云阁先生,独为老师祭酒。乡之人就而考德稽疑,如幽得烛,众以无陨,而哲嗣润之,亦以编修趾美名父,回翔馆阁。今兵部侍郎、湖北巡抚,海内称为宫保胡公者是也。
少詹君晚而纂《弟子箴言》十四卷,国藩实尝受而读之。自洒扫应对,以暨天地经纶,百家学术,靡不毕具。甄录古人嘉言,衷以己意,辞浅而指深,要使学者自幼而端所习,随其才之小大,董劝渐摩,徐底于成而已。
窃尝究观夫天之生斯人也,上智者不常,下愚者亦不常,扰扰万众,大率皆中才耳。中才者,导之东而东,导之西而西;习于善而善,习于恶而恶。其始瞳焉无所知识,未几而骋耆欲,逐众好,渐长渐贯,而成自然。由一二人以达于通都,渐流渐广,而成风俗。风之为物,控之若无有,?之若易靡;及其既成,发大木,拔大屋,一动而万里应,穷天人之力,而莫之能御。先王鉴于此,欲民生早慎所习,于是设为学校以教之:琴瑟鼓钟以习其耳,俎豆登降以习其目,诗书讽诵以习其口,射御投壶以习其筋力,书升以作其能,而郊遂以作其耻。故其高才,则道足济天下,而智周万汇。其次亦不失为圭璧自饬之士。贾生有言:“习与正人居之,不能毋正。犹生长于齐,不能不齐言也。”其不然欤?
侍郎自开府湖北以来,即以移风易俗为己任。自部曲之长,郡县之吏,暨百执事,片善微长,不敢自襮,而褒许随之。曰:“尔之发见者微,而善端宏大,不可量也。”或有过差,方图盖覆,谴亦及之。曰:“此犹小眚,过是,诛罚重矣。”与其新,不苛其旧;表其独,不遗其同。上下兢兢,日有课,月有举。当世推湖北人才极盛,侍郎则曰:“吾先人箴言中,育才之法如此。吾讵能继述直什一耳?”咸丰十年,侍郎治鄂六载矣,功成而化洽。又以一湖之隔,吾教成于北,而反遗吾父母之邦,其谓我何?于是建箴言书院,将萃益阳之士而大淑之。置良田以廪生徒,储典籍以馈孤陋。宽其途辙,而严其教条。崇实而黜华,贱通而尚介。循是不废,岂惟一邑之幸!即汉之十三家法,宋之洛、闽渊源,于是乎在。
后有名世者出,观于胡氏父子仍世育才肫肫之意,与余小子慎其所习之说,可以兴矣。
邓湘皋先生墓表
先生,新化邓氏,讳显鹤,字子立。晚岁学成,远近称为湘皋先生。先生自甫掇科名,即已厌薄仕进,慏然有志于古之作者。与同里欧阳绍洛东以诗相厉。客游燕、齐、淮阳、岭南,所至悲愉抑塞,一寓于诗。觑幽刺怪,遏之使平,终岁颛颛,誓不履近人之藩,而又耻不逮古人。每有篇什,辄就东,与相违覆,引绳落斧,剖晰毫厘,书问三反,或终不得当,交嘲互讼,神囚形瘁。已而,窒极得通,则又互慰大欢,以为解此者,天下之至豪也。
先生以嘉庆九年甲子科举于乡。道光六年,大挑二等,官宁乡县训导。凡十有三年,引疾归。其遗外时荣而有事著述,与东略同。然东持律矜严,体势稍褊;先生则波澜益壮,跌宕昭彰。东墙宇自峻,与人少可;先生则阐扬先达,奖宠后进。知之惟恐不尽,传播之惟恐不博且久。用是门庭日广,而纂述亦独多。诗歌所不能表者,益为古文辞以彰显之。其于湖南文献,搜讨尤勤。如饥渴之于食饮,如有大谴随其后驱迫而为之者。以为洞庭以南,服岭以北,旁薄清绝,屈原、贾谊伤心之地也,通人志士,仍世相望;而文字放佚,湮郁不宣,君子惧焉。于是搜访滨资郡县名流佳什,辑《资江耆旧集》六十四卷。东起漓源,西接黔中,北汇于江,全省之方舆略备,巨制零章,甄采略尽,为《沅湘耆旧集》二百卷。遍求周圣楷《楚宝》一书,匡谬拾遗,为《〈楚宝〉增辑考异》四十五卷。绘乡村经纬图以诏地事,详述永明播越之臣以旌忠烈,为《宝庆府志》百五十七卷,《武冈州志》三十四卷。衡阳王夫之,明季遗老,国史《儒林传》列于册首,而邦人罕能举其姓名,乃旁求遗书,得五十馀种,为校刻者百八十卷。浏阳《欧阳文公元全集》久佚,流俗本编次失伦,为覆审补辑若干卷。大儒周子权守邵州,录其微言,副以传谱之属,为《周子遗书》若干卷。所至厘定祀典,褒崇节烈,为《召伯祠从祀诸人录》一卷,《朱子五忠祠传略考证》一卷,《五忠祠续传》一卷,《明季湖南殉节诸人传略》二卷。呜呼!可谓勤矣!
盖千秋者,人与人相续而成焉者也。惟众人甘与草木者伍,腐而腐耳。自稍有智识,即不能无冀于不朽之名。智尤大者,所冀尤远焉。人能宏道,无如命何。或碌碌而有声,或瑰才而蒙诟;或佳恶同、时同、位同,而显晦迥别;或覃思孤诣而终古无人省录。彼各有幸有不幸,于来者何与?先生乃举湖南之仁人学子薄技微长,一一掇拾而光大之,将非长逝者之所托命耶?何其厚也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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